心理教师：乡村儿童的领航员
编辑按：中国正处于社会急剧转型期，带给人们精神上巨大的压力，这中间对于成长中的青少年的冲击不言而喻。作为学校的心理教师，33岁的张长成的手机总是响个不停，有向他倾诉学习压力的学生，有抱怨亲子关系问题的家长，还有想轻生的留守儿童。根据6年在校经验，张长成明显感到出现心理问题的学生越来越多，他认为增加乡村专业心理健康教师的投入极为迫切。
摘自： 冰点周刊 编辑：爱心志愿者
作为作为内蒙古自治区扎鲁特旗香山中心校唯一一名心理健康教师，张长成每逢开学，要给全校近700名小学生做心理健康测试，并设计几个开放问题，让学生讲讲想说的话，目的在于尽早筛查出有心理问题的学生。曾有一名男孩在问卷中提到想要“耗子药”，有自杀倾向，被老师及时阻止，并由张长成进行心理疏导。
2021年发布的《乡村儿童心理健康调查报告》显示，乡村儿童的抑郁检出率为25.2%，中度及以上焦虑，即“过度焦虑”的乡村儿童占25.7%。张长成认为孩子出现心理问题，越早干预越好。
张长成毕业于内蒙古民族大学心理学专业，2017年成为香山中心校一名专职的心理教师。此前，他在当地一所初中当代课教师，为了挣钱，还在村里办辅导班，给学生补课。早在那时，张长成注意到，一些农村学生存在心理问题，但很少得到疏导。
张长成和他的学生
一个叫刘贝贝（化名）的男生，不爱说话，不跟其他人玩，回答问题也不敢举手。后来得知，刘贝贝的父亲坐牢，靠母亲养家，家庭拮据。张长成免去了他的补习费，给他买衣服穿，用电动车载他回家。他注意到刘贝贝课上记的笔记，夸他习惯好；看他能解高年级的数学题，夸他聪明。刘贝贝很开心，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。
从初中到高中，刘贝贝每次感到学业压力大、情绪低落时，第一时间就给张长成打电话，听到张长成的安慰和支持，觉得心里烦恼减去不少。2019年，刘贝贝高考成绩不错，张长成结合他的兴趣和就业前景，帮助他报考大学。
刘贝贝说，在山地越野车比赛中，一辆赛车通常由一位车手和领航员组成，领航员要拿着地图，对赛道的每一个坡、每一个坑了如指掌，为车手指引行进方向，张长成就像他人生赛道上的领航员，“像兄长，又像父亲”。
然而，张长成的成长路上没有领航员，12岁那一年，他失去了父亲。一个深夜，一群歹徒破窗而入潜入家中，他从睡梦中惊醒，看到哥哥和歹徒搏斗，妈妈蜷缩在角落里哆嗦，爸爸倒在血泊之中，再也没有醒来。
此后，张长成常常做噩梦，哭着醒来。他不敢走夜路，晚上一刮风，总害怕门关不紧。他自责没能早点把父母叫醒；自责长得不够强壮，不能制服歹徒，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。他焦虑，整夜失眠，想过自杀，也不知道找谁求助。听到同学提到父亲，他总哭。无奈之下，他转到另一个旗读高中，那里没有人知道他的创伤。他成绩不错，和同学相处也融洽，让他重新找到自信。
他在学校当播音员，组织上千人的健美操比赛，指挥大家站排、跑位，让他很有成就感。自己挣生活费、学费，带着同学一起当家教，到建筑工地上抬水泥、当架子工，去乡下收玉米，同学叫他“给力哥”。他享受这种被认可、被需要的感觉，从一个忧郁爱哭的少年，渐渐变得积极健谈。
张长成给学生做心理咨询
他班上有个叫王田（化名）的女生，短头发，嗓门大，还把烟和打火机带到学校，和同学发生冲突。张长成了解到女孩父母离异，跟着奶奶生活。奶奶平时爱抽烟，靠鸡毛掸子教育孩子，因为缺少关爱，很多行为只是为了引起老师的注意。
《乡村儿童心理健康调查报告》显示，乡村儿童的抑郁、焦虑以及问题行为与父母教育投入相关，父母投入越多，抑郁、焦虑及问题行为越少。此外，不论是抑郁率、焦虑率，或是问题行为，留守儿童的比重都高于非留守儿童。
香山中心校留守、贫困、单亲等六类“特殊儿童”占全校学生的比例过半，而张长成班级里这类儿童占比高达80%。家访时，张长成看到很多孩子在家吃得不如学校好，有的家里狭小脏乱，找不到下脚地。还有家庭用手机哄孩子，床上全是土，小孩在打游戏，爸爸在刷短视频。
王田是他投入精力最多的学生之一。见她爱劳动，张长成让她去打扫卫生，夸她“干活挺像样”，让王田很高兴。张长成还发挥她嗓门大的优势，让她当体育班长。到了假期，他多次去王田家里家访，陪她下棋，踢足球，还给她买了一辆红色的山地自行车。学会骑车之后，张长成每次去，她要骑两圈展示给老师看，还在门口迎接张长成。在学校，她不打闹了，看到张长成板着脸进教室，会劝其他学生不要说话。
张长成在家访
在张长成看来，只靠成绩评价学生，总有学生被忽视，需要发掘每个孩子的闪光点。他给班里的31个学生设置职位，关窗帘的叫“帘长”，擦桌子的叫“桌长”。一位学生给他写信，说每位老师可能都说过“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”，“唯独您说‘你们是我带过最优秀的学生’”。
一有时间，张长成就陪着学生玩。不过，给全校学生做心理老师，张长成的精力有限。《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》对全国3,142所小学及941所初中学校进行调研，在其2020年刊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，仅有19.16%的城市城区学校、2.64%的农村学校设有专职心理健康教育教师。
2018年，张长成牵头建立内蒙古民族大学首个农村心理健康实践基地，派驻内蒙古民族大学心理专业的学生到扎鲁特旗的学校实习。第二年，来到香山中心校的实习大学生有4名，全校十几个孩子，有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，张长成让这些实习生每周三带他们参加心理兴趣活动小组，组织各种活动。
张长成说，在当前教育模式下，很多家长和老师只在意成绩，不关心孩子的心理状况，但心理健康问题带来的影响是持久的，因此，增加专业心理健康教师的投入极为迫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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